
昨日輝煌的鋼鐵史是這座城市一場沸騰的夢。攀枝花市是中國四川省直轄市,位于中國西南川滇交界部,金沙江與雅礱江交匯于此。這是個正在轉型的城市,生活著跟隨城市轉型的山民,上天恩賜給這片土地世界上最奇異的山珍——松露,這種在歐洲比黃金還要昂貴的食材能否給這座城市重新帶來生機?當地人告訴我,這種林間的生靈需要保護,失去這種生靈不僅僅是失去一道美食。
轉型的城市 被低估的山珍
這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移民城市,50多年前,這里形成了以攀鋼為支柱的鋼鐵產業。據當地人告訴我們,這座城市仿佛就是為了攀鋼建造的,三區兩縣的仁和區似乎就是攀鋼的后勤保障生活區。鼎盛時期,攀鋼的員工占到攀枝花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全國各地的人響應國家的號召來到這里。但是,伴隨著產能過剩,鋼鐵價格一路下滑,如今,國家開始轟轟烈烈的去產能運動。作為一個以鋼鐵為支柱產業的城市,去產能意味著一些在職職工的下崗,工人效益的下降也影響到整個城市的消費,攀鋼作為這座城市的經濟命脈,他的逐漸衰弱影響著城市的各個角落。對于一座城市來說一個支柱產業倒下,可能是致命的。玉門油田便是先例,市政府和基地相繼搬離,居民棄城外遷,最后幾成空城。為了不成為后例,攀枝花正嘗試轉型成以康養旅游為經濟支柱的旅游城市。
與一些資源枯竭型城市不同,除了礦產資源,上天似乎還給了攀枝花更多恩賜。這里,有著最好的陽光,照的人心花怒放。一年四季,在這里似乎可以合并為兩個季節,旱季和雨季。雨季是6月到9月,除此之外,旱季很少下雨。冬天,穿個外套就能出門,對于常年生活在冬日極冷地區的人們來說,來這里過冬著實有吸引力。由于光照充足,這里,一年四季有著新鮮的水果,以及富有特色的農特產品。

不僅如此,上天還恩賜給攀枝花一種世上及其稀有的食材——松露,這種食材在西方被稱為三大珍肴之一,與魚子醬、鵝肝齊名。2008年,中國經濟林協會授予攀枝花市“中國塊菌之鄉”稱號,塊菌,在商業貿易中常被稱為松露,有著很高的藥用價值,與瓊珍靈芝林中靈并稱為免疫之王,是提升人體免疫最好的食物。塊菌,有多種療效,富含17種氨基酸、8種維生素、適量的蛋白質、以及雄性酮、甾醇、鞘脂、脂肪酸、氨基酸及微量元素等50余種生理活性成分。并且含有人體自身不能合成的8種氨基酸、鋅、錳、鐵、鈣、磷、硒等必需營養素,具有增強免疫力、抗衰老、益胃、清神、止血、療痔等藥用價值,具有抗癌活性,對癌細胞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可以激發腦細胞活力。雄性酮有助陽、調理內分泌的顯著功效;鞘脂類化合物在防止老年癡呆、動脈粥樣硬化以及抗腫瘤細胞毒性方面有明顯活性;多糖、多肽、三萜具有增強免疫力、抗衰老、抗疲勞作用等等。研究顯示,松露中谷氨酸、賴氨酸的含量比較多,松露體內甚至還發現了蟲草酸和腺苷。蟲草酸能夠抑制各種病菌的生長,預防并治療腦血栓、腦出血、心肌梗塞。不過需要長期食用效果方能顯現。
松露在歐洲的歷史非常悠久。在西方,松露的歷史,仿佛就是一部世界史,有關松露的記載最早可至約公元前20世紀,出現在烏爾王朝對其敵人亞摩利人飲食習慣的記載中。最古老的松露食譜來自歐洲最早的食譜,寫于公元400年左右的《Apicius》,這本書被認為是古羅馬最著名的美食家、《烹飪十書》的作者阿皮修斯所著,其中記錄了六種烹飪松露的方法。
事實上,科學家直到90年代初期才真正確認“黑松露”在中國的存在。這種黑松露學名叫“印度塊菌”,與法國的黑孢松露并不屬于同一個“種”,但基因圖譜分析顯示,二者的相似度達到96%以上。在系統發育樹上,它們是相鄰的一個結果,屬于姊妹關系。
據攀枝花市林業局總工程師張林介紹,攀枝花是中國塊菌的天然分布中心區域,塊菌年產量在150噸左右,約占全國產量的二分之一,以攀枝花為中心的塊菌分布圈產量約占全國塊菌產量的一半以上。塊菌已經成為攀枝花林業產業和農民增收新的增長點,全市塊菌年產值達8000萬元,占林業產值的16%。
攀枝花當地人有句話說:“東蟲草、西松露”,也就是說,在歐洲,人們不識蟲草,而在國內,松露這種亞洲地區及其罕見的珍貴食材還未體現它真正的價值。其實這兩種名貴菌類在各自地域所扮演的角色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極度昂貴奢華食材的代表,都具有極好的功能表現,都承載著各自民族悠久的食療文化。
被GPS代替的松露獵人
冬季,是松露成熟的季節。每年12月,山里人簡體平會帶領著工人,開始尋找這個山林里的“黑色黃金”——松露。在法國,以前人們搜尋松露主要靠母豬。松露含有雄甾烯酮,這種常見于公豬口水中的物質,是能誘發母豬發情的豬荷爾蒙,因此嗅覺靈敏的母豬經常受訓來進行這項工作。但由于母豬對于松露的狂熱,在人前去挖取前,松露可能就早被母豬吞食了。由于成年母豬的蠻勁兒不是人能掌控的,所以人們又想到了改用出生第一年的小母豬來尋找松露。

幼年松露犬
如今,在國外,松露獵手這一職位主要由獵犬擔任,其體積小,嗅覺靈敏,易訓練。一條獵犬成為一頭合格的“松露獵手”至少需要幾個月的訓練時間,但卻可以工作十幾年,這得益于他們靈敏的嗅覺,可以幫助人們找到深藏在地下的松露。搜尋一般在夜晚進行,這樣可以讓搜尋犬少受打擾,也可以保護尋露者避開人們好奇的目光。
曾去國外考察松露產業的簡體平,經朋友介紹買來只德國牧羊犬,他將這名松露獵人取名為“兔兔”。松露,生長在林地之中斜坡之上,對于城市里走慣平地的人來說,能夠走上泥濘陡坡已經非常不容易,要在茫茫的林海中找到這種深埋地下的山珍,幾乎是不可能。而對于山里人來說,在斜坡上行走幾乎如履平地,他們總能找到路,上下攀爬。工作時間,“兔兔”會用自己特有的嗅覺天賦為主人指明方向。
簡體平說,自己小的時候漫山遍野的塊菌,有經驗的村民只要憑經驗就能夠大概知道塊菌生長的地方。同村的孫應壽就是村里有名的挖塊菌高手,塊菌在哪里,孫應壽最清楚。孫應壽告訴我們,塊菌生長的地方,周邊的草木與別處不同。實際上,塊菌是一種多生長在松樹、櫟樹、橡樹下的天然真菌類植物,與周圍植物是相生相伴,同時也形成競爭關系,導致周圍草本植物的枯死,情境如同火燒過一般。
孫應壽說,近年,經過村名的大量的采挖,現在,松露越來越少,只能借助外力才能找到松露。我們跟著孫應壽一起上山,只見“兔兔”到處搜尋,在一塊樹根邊一聞一扒,孫應壽再上前用手深挖幾下,大塊的松露呈現在眼前。看到長得特別大的松露,孫應壽高興地給展示道,“好大,兩個。”他說。如果“兔兔”的表現不錯,孫應壽還會將小的松露喂給它吃以示獎勵。

尋找松露時使用的GPS
簡體平告訴我們,豬和狗對于塊菌的氣味非常敏感,有它們去找的話準確度非常高,但為了控制成本,現在是用GPS和狗配合工作。首先,利用狗的嗅覺,把山上的菌塘都給找出來,由于每年的菌塘都是固定的,第一年松露在那邊長,年年都會在那邊長。這樣就可以用GPS將找到的菌塘進行定位。每一年到了采挖的季節,工人牽著狗去已經定位的地方尋找塊菌。
在我國,松露的終端價格還提不起來。拿黑松露來說,在日本、歐美的市場價格處于每公斤500-1000美元之間,國內黑松露的市場價格僅處于每公斤500-1000元之間。因此,在簡體平看來,飼養德國牧羊犬的成本就特別昂貴。“養他12個月他只工作1個月。由于狗的嗅覺會疲勞,他每天只能工作1-2個小時,成本非常高。現在將科學的手段加入來降低成本。”簡體平說。
“由于松露埋在地下,如果只靠人工大面積的深挖對菌塘會有破壞。另外,只是人工采挖的話,挖出來的塊菌容易參差不齊,有大有小,有成熟的有不成熟的。塊菌的生長速度不同,成熟度高的塊菌氣味濃烈,狗對此特別敏感,工人可以在狗的提示下進行采挖。這樣的方式更加科學,對塊菌的質量也更有保證。”簡體平說。
“兔兔”現在基本由工人張線金喂養,他告訴我們,“兔兔”剛來的時候基本吃狗糧,但是一個月幾千塊狗糧開銷太大,現在將狗糧換成普通的食物給“兔兔”吃,但是,這也會導致“兔兔”嗅覺能力的降低,所以還要和GPS配合才能采挖塊菌。
錯誤的采摘方式無異于殺雞取卵
簡體平從小就生長在攀枝花二半山區的山腳下,他告訴我們,小的時候,村里的人都稱松露這種菌子為“豬拱菌”、“無娘果”,現在人們叫他“松露”、“塊菌”。老人傳說,諸葛亮南征的時候行軍至此,專挖松露來給士兵補充體力。簡體平小時候但凡有身體不好的時候,老人會去山上挖松露給自己補身體,吃完以后一年四季都不會感冒發燒。拿孫應壽的話來說,這東西冬天吃多了連被子都蓋不住,那時候就感覺到這是好東西,有藥用價值。

塊菌科研基地
“小時候,沒人拿塊菌來交易,只是自己吃。直到20多年前,有人來村里收購塊菌,那時候外來的人并沒有告訴村里的人這種菌子,在國際上可以賣到一萬多元人民幣一斤;來收購的商販只是告訴村民,他們是拿 塊菌 去提煉成藥,那時候松露的收購價格只是幾塊錢一公斤。從那時候開始,村民開始大量采挖松露。開始的時候松露漫山遍野,一個人一天就能夠采挖到幾十斤,一天賣幾十塊錢對于當地的農民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了。那時候我就想,哪天有條件了,自己也把松露收集起來加工。”簡體平說。
現在的松露越來越少,有人甚至預言,中國的松露就要瀕危,不出5年,恐怕就要滅絕。在簡體平看來,這和當地農民采摘的時間不當有關,當地農民對于采摘時間有誤解。很多人從七八月份開始就開始采摘松露,但是,這時候的松露只是剛剛開始成型,拿起來的水分很大,架子剛剛搭起來,內容物卻沒有形成。大部分的菌子都是在雨季成熟,于是很多人認為,同是菌類的松露也可以在這個時候開始采摘,其實,這時候的松露僅僅處于嬰幼兒期,切開不僅看不到大理石紋路,也聞不到獨特的香味,在營養價值上也大打折扣。
“成熟的塊菌,切開看破面是非常清晰的,就拿黑塊菌來說,成熟的塊菌有大理石花紋,香味非常濃烈。而不成熟的塊菌,紋路幾乎看不到是白色的,只有淡淡的香味。”簡體平說,這也是國際上對中國松露品質不認可的重要原因。有些歐洲人說,中國的塊菌像在吃橡膠一樣,沒有味道。事實上,通過盲評,成熟后的中國的松露完全不亞于歐洲的松露。過早的采摘不僅影響了中國松露在國際上的口碑,還類似于殺雞取卵。大大影響了種系的繁衍,造成了遺傳物質的中斷和破壞。
簡體平原本也是從事鋼鐵產業,他說,經過多年的打拼,自己總算賺了一點錢。2009年的時候,終于萌發了這個念頭。要把塊菌的價值體現出來,讓它形成產業。到了10年,簡體平承包下了6000多畝林地,有了林地的管轄權,成立了攀枝花市萬寶營塊菌基地。
“經過多年錯誤的采摘方式,二半山區的產量逐年銳減,品質也層次不齊。通過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視,我們圍起了林地,對松露進行保護。三防已經做了兩防。人防、物防,下一步技防就會跟上,裝上紅外攝像頭,讓攀枝花松露的品質真正和國際接軌。防止人和動物來偷偷采挖。通過三年的防護措施,農民們開始逐漸產生意識,松露只有等到成熟的時候再采摘,質量才能和國際相近,價格才能和國際接軌。根本原因就是采早了,基本八九月份的時候,滿山就有老百姓在采塊菌了。”簡體平說。
呼吁規范松露的采挖期
攀枝花地區有三種塊菌品種:夏塊菌、黑塊菌、白塊菌,夏塊菌的成熟期最早,在12月份左右,黑塊菌的成熟期在一二月份,白塊菌的成熟期在3月份。對于農民朋友來說,塊菌是野生的菌子,想什么時候采就什么時候采。而對于簡體平來說,為了不影響塊菌的品質,和來年的生長,一定要等到松露真正的成熟才能采挖。他在自己承包的林地里起了13.8公里,2米高的圍欄,把林地圍起來,到了塊菌采收的季節還要派人來巡邏。

松露分為三類,分別是黑松露、白松露、夏松露
孫應壽就是這樣一個守林人,他說自己平時在巡邏的時候也經常能夠看到村民來偷偷采挖,抓到了就教育他們。“就像水果沒有熟透一定不好吃一樣,大多數的村民還是會聽,都是一個山頭長起來的熟人,慢慢他們就懂了。”他說。
孫應壽和簡體平是發小,從小就在山腳下的村里一起長大。年輕的時候孫應壽在很多地方都打過工,現在發小要在自己從小放羊放牛、一起玩耍的地方開發新的事業,自己一定要來幫忙,即使是家里人不太同意他天天住在山上護林,遠離家人。
但即使是簡體平,他的守護也只能維持到12月。“為了不讓農民提前采摘,我們要派人巡山,人力成本還是很高的。我也只能守到12月份,最早的夏塊菌成熟的時候開始采摘,等到黑塊菌和白塊菌成熟我就沒有這個能力了,成本太高。”簡體平說。
有人說,簡體平做的是朝陽行業,他發現了生意的藍海,他認為,松露的價格一定會上漲,漲到每500g,2000-3000人民幣都很正常,但是期間的道路必定艱辛。也有人說,簡體平是個傻子,因為前期投入大,一直沒賺錢。簡體平說,自己對中國松露有信心。
有專家曾經指出,如果松露瀕危或者滅絕,我們失去的不只是一種美好的食物,生態環境也會受到嚴重影響。現在地球變暖、水土流失、地震頻發、到處無端塌陷,其實都與地下真菌有關,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到而已。松露的地下菌絲和共生植物的根系共同形成的菌根能提高樹木在干旱、低溫等不良環境下的生存能力,保護森林植被。它還能分解土壤中的廢銅廢鐵等垃圾,易門的一個銅礦附近,銅的含量是其他土壤含量的100多倍,居然也長出了松露。
“就像漁民有捕魚期一樣,希望政府也能夠規定一個松露的采挖期,等到松露真正成熟的時候才讓農民采挖松露。”簡體平說。